“我覺得自己好像在一條大船上，而今年，這條船恐怕要翻了。”自稱來自福建周寧的鋼貿商楊齊(化名)對中國證券報記者道出對行業的擔憂：鋼貿企業從2010年開始就基本不賺錢了；尤其是去年，鋼材價格大幅下降，幾乎全軍覆沒。這些虧空的資金從哪里來？只有從不斷增加的銀行信貸中來。

楊齊知道，除非上市或被國企收購，否則鋼貿企業必須把“游戲”永遠玩下去。實際上，楊齊也在去年悄悄地申請了加拿大投資移民。

這一問題已引起銀行的高度關注。今年以來，各家銀行都已收緊了對鋼貿行業的貸款。甚至有銀行信貸審批部門暫停了與福建地區(閩商)鋼材貿易類企業相關的貸款。

玩命“找錢”

“現在的資金比年初更緊了。大家都撐著，都在拼命‘找錢’，后邊的信貸情況怎么變，都在猜。”楊齊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

楊齊經營著一家年貿易額在70億元以上的大型鋼貿企業，他的融資能力以及和銀行的合作關系都是其他中小型鋼貿商沒法比的。即便這樣，他也不得不把公司總經理的年薪砍掉一半，把30余名業務員裁到只剩5名。但楊齊的危機并沒有因此而化解，如果今年上半年在全國投資的三個鋼材市場拿不到銀行貸款的話，他的企業會瞬間崩潰。

實際上，自從春節以來，上海市場上幾乎所有的鋼貿企業都已開始大規模裁員、減薪。

一些大型鋼貿商們的命脈早已不是鋼價的高低，而是鋼材市場的融資情況。福建籍鋼貿商們在全國建立了150多家鋼材市場。這些鋼材市場的“套利”模式基本一致：當地政府批給鋼貿商一塊地作為鋼材市場，鋼貿商拿這塊地做抵押向銀行申請授信。鋼材市場取得銀行授信之后，吸引其他鋼貿商入駐。鋼貿商由于有鋼材市場提供擔保，大都能從銀行得到貸款。鋼貿商們選擇鋼材市場的唯一標準，不是鋼材貿易的興旺與否，而是鋼材市場的融資能力。

去年，楊齊在全國三個城市分別投資建鋼材市場。在這個過程中，他從當地政府手中拿到土地、進行土地平整等初期投資就花了上億元，其中大部分是銀行貸款。現在最關鍵的就是等銀行的后續貸款。只要銀行的授信下來，哪怕這個鋼材市場實際上沒有任何鋼材交易，也會有大量的鋼貿商進入。因為鋼貿商們大都圖的是“共享”銀行貸款。大量的鋼貿商入駐也就意味著楊齊能夠收到他們上繳的管理費、擔保費等。而且，以鋼材市場為抵押向銀行申請貸款，拿了錢以后楊齊還可以做短貸，做拆借，再到其他的地方建市場，如此滾動。

但去年四季度以來，銀行信貸對鋼貿行業收得特別緊，今年也沒有松動的跡象。照此下去，楊齊投在鋼材市場的上億元資金眼看就要打“水漂”。

今年以來，鋼材市場投資失敗的案例已經出現。據報道，江蘇無錫的一洲鋼材貿易市場老板李國清因企業資金鏈斷裂從“人間蒸發”。據知情人稱，李國清就是借鋼材市場的套利模式，兩年之內把融資規模擴大到了10億元以上，而他的公司目前總資產不過1.5億元。

“如果銀行的信貸政策繼續緊下去，會有更多的鋼貿老板跑路，甚至跳樓。”上海鋼貿商會相關人士表示。

資金“黑洞”

貸不到款會導致鋼貿行業的癱瘓，貸到了是否就能讓這個行業欣欣向榮呢？

楊齊介紹，一些鋼貿商炒期貨，炒股，買樓買房、買碼頭，買六合彩，資金大都是從信貸資金而來。一些鋼貿商高消費，買名車、名包、名表等奢侈品；去一趟香港、歐洲，消費少則數十萬元，多則幾百萬元……資金也大都是從信貸資金而來。

每個企業或行業的原始資本積累都不是那么容易的。為什么鋼貿行業那么多企業能貸到那么多錢呢？

“首先有個圈子。”楊齊介紹。外人無法進入的閩籍鋼貿商圈，一部分人可以組成聯保小組，通過擔保公司，通過鋼材市場的重復質押不斷從銀行取得信貸資金。

其次，鋼貿行業資金密集的屬性能滿足銀行的信貸條件。而一些銀行的信貸員、業務經理等能從鋼貿企業身上完成業績指標，并可能獲得其他高額收益。

所以，即使在監管部門的三令五申下，部分銀行仍然給予部分鋼貿商授信，發放貸款。外地的少數中小銀行也為了拓展市場進軍鋼貿領域。

部分鋼貿企業重復質押尤其嚴重。一套發票對付多家銀行，企業之間虛開發票，空提營業額。上海銀監局的數據顯示，截至2011年6月末，上海用于質押的螺紋鋼總量為103.45萬噸，是螺紋鋼社會庫存的2.79倍。上海銀監局已經發現某些銀行在風險處置時無法對鋼材質押主張權利。

“有時候為了能貸到錢，少數鋼貿商甚至敢私刻銀行的公章，以證明曾經的貸款記錄。”楊齊透露。

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去辦鋼材市場、擔保公司呢？因為能幫助鋼貿企業從銀行獲得貸款。每貸到一筆錢就能收到企業的擔保費、保證金、出庫費等不菲收入。銀行融資成本加市場和擔保公司的成本，總的融資成本不低于25%-40%。但為了不使資金鏈斷裂，再高的融資成本鋼貿商也要承擔。同時，一些鋼貿商也用手中的錢(大多數也是從銀行貸出)放高利貸。在這種情況下，有的企業為了彌補虧空，鋌而走險，炒期貨、買六合彩，甚至賭博。

何去何從

楊齊們其實很清楚，擔保公司、鋼材市場幫助鋼貿企業包裝財務報表，再給審計事務所做虛假審計，最后銀行放貸，構成了一條完整的“融資鏈”。

在上海市2011年審批通過、重新注冊的融資擔保公司中，很多是“閩”字號。而一些擔保公司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幫助企業虛假注冊：擔保公司的資金先行墊付作為鋼貿企業的“注冊資金”，并存入銀行賬戶。鋼貿企業再用銀行定期存單抵押貸款或開銀行承兌匯票把資金抽出來。

上海是全國最大的鋼貿商聚集地。據上海銀監局統計，截至2011年6月末上海鋼貿企業在銀行的貸款余額達到1515.41億元，比2010年末增長29.05%。其中一般貸款余額為735.46億元；銀行承兌匯票余額為713.08億元，商業承兌匯票貼現余額為66.87億元。有4家銀行的鋼貿企業貸款余額占比接近甚至超過20%，有7家銀行的鋼貿企業承兌匯票占比超過50%。

資產質量問題、鋼貿貸款問題已引起了銀行界的普遍關注。“一季度我們對敏感的領域，比如說大家都比較擔心的房地產業、大宗商品、鋼貿企業等進行了專項分析。分析的結果我們基本可以放心。”寧波銀行行長羅孟波日前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