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身鋼筋”

　　一、誰在生產銷售“瘦身鋼筋”？

　　今天，3.15在行動關注鋼材(3765,-89.00,-2.31%)市場。建筑質量關乎人民安全，前一段時間爆出貴州凱里市第三中學教學樓地板坍塌的事件，當地媒體稱斷裂的樓板里面居然沒有鋼筋。更多關于鋼筋的新聞則來自“瘦身鋼筋”，也就是人為將鋼筋拉細，增加長度，但降低強度。云南、黑龍江都爆出多個樓盤使用質量嚴重不合格的鋼筋材料的新聞，“瘦身鋼筋”更是國家明令禁止使用，前段時間，根據知情人提供的線索，《經濟半小時》記者在四川綿陽發現了一個“瘦身鋼筋”生產基地，

　　四川省綿陽市成綿高速公路附近，2013年3月2日，記者在知情人的指引下，來到了這家叫做真誠實業有限責任公司的生產所在地，遠遠望去，公司院里除了幾個工人在搬運鋼材，沒有明顯的生產跡象，知情人士告訴記者，這家公司白天基本不生產，只有晚上才生產“瘦身鋼筋”。3月2日深夜，記者再次來到真誠實業公司背后的小山坡，果然，這個車間內燈火通明，機器轟鳴，幾個工人正在忙碌。業內知情人：熱軋，這個稱為熱軋，通過機器熱軋，它把大的拉小了，直徑10毫米的拉成8毫米左右，或者不到8毫米，就賣出去，(鋼筋)的整個長度，每一噸的長度就增加了，它就增長了，就賣更多的錢。這種鋼筋本身就不合格。

　　3月3日，記者來到真誠公司生產廠區。四川綿陽真誠實業有限公司銷售負責人說：“有8(毫米)、有8.3、8.5、8.8(毫米)的，看你需要好大(規格鋼筋)，就說(代替)10個(毫米)大的，剛好都是(代替)10個(毫米)。”記者詢問價格相差多少時，相關人員的答復說都是一個價格。負責人告訴記者，這個質量沒法保證，達不到(國家標準)要求。這位銷售人員介紹說，真誠實業公司實力雄厚，除了這個生產廠區，既加工生產又銷售外，附近還建有倉庫，此外在綿陽當地的圣水鋼材市場有專門的經銷點。記者隨后來到綿陽圣水鋼材市場。在這里的貨更全，有著多種規格的瘦身鋼材。四川綿陽真誠物資責任有限公司圣水鋼材市場銷售人員說：“10(毫米)的螺紋(鋼筋)，100多(公斤)的偏差都有。”記者問：“這兒有沒有？”負責人答：“這兒有。”記者問：那些偏差都是多少？”負責人答：“都是(每噸偏差)8、90(公斤)的。”

　　這位銷售人員所說的鋼材偏差是專業術語，通俗來說，以螺紋鋼為例，一定長度內，鋼材重量偏差越大說明螺紋鋼越細。按照國家檢測標準，一般允許每噸鋼材的偏差下浮不超過40公斤到45公斤，如超出國家規定范圍之外，用行話就叫“下偏差”。四川綿陽真誠物資責任有限公司圣水鋼材市銷售人員說：“我們國(家)標(準)、非(國家)標(準鋼筋)都有，你如果要三級鋼，三級鋼都100多(公斤)的偏差都有。”

　　為了證實自己說的話，銷售員還寫下6種型號的“瘦身鋼筋”與正規鋼筋的偏差重量、價格。記者從這個經銷點購買了6種型號鋼材，按照銷售人員寫給記者的數據，全部超出這類鋼材產品的國家標準，最少的每噸重量偏差80公斤，最多的甚至偏差300公斤。那么這種明顯的質量不達標的螺紋鋼，為什么反而成為熱門商品呢？這其中的奧秘又在哪里呢？業內知情人說：“工地上使用的地方，(鋼筋長度數)量增加了，(長度數)量增加后，(建筑)成本就減少了。成本減少了，同樣一棟房子，比方說，需要，明明需要500噸的(鋼筋)，但是450噸(鋼筋)，好，它就可以達到。就可以把(房子)修完，因為(鋼筋)長度增加了，一噸賺一百元、兩百(元)，三百、四百(元)這些都在賺。”

　　那么這些瘦身鋼材都賣到哪里去了呢，記者進行了蹲點守候。這輛運貨車從生產廠區出來后，將螺紋鋼直接拉到真誠公司在圣水市場的經銷部，不一會兒，從經銷公司駛出來另一輛載有部分螺紋鋼的貨車，記者一路跟隨，途中到了一個較為隱蔽的小廠，停了2個多小時，又加裝部分其他品種的鋼材后，貨車開到當地一個建筑工地上。四川綿陽真誠物資責任有限公司銷售人員說：“(綿陽)金山鎮，我(2011)年，很做了點(業務)，金山名城。全部是，大螺紋(鋼)，它用的是(每噸)70、80(公斤)偏差，小螺紋(鋼每噸)用200多、300(公斤)偏差。”業內知情人告訴記者，

　　他知道的是(綿陽)高新區，高新區的九洲大道，另外九洲大道那邊，有個九洲技工學校，它兩棟學生宿舍樓都是用的(真誠公司)產品。中江老西門安置房，真誠公司的(瘦身鋼筋)產品都賣過去了。而且真誠公司，也在準備給跟鹽亭(縣)合作，還要建這么一個項目，這么一個生產廠。

　　二、不翼而飛的“瘦身鋼筋”

　　從調查的情況來看，瘦身鋼筋在當地并不是秘密。市場上甚至會公開叫賣、編號造冊，值得關注的是，這些存在質量隱患的瘦身鋼筋流向甚廣。將這樣的鋼筋放在任何一個建筑物里面都隨時可能成為事故的導火索。這些“瘦身鋼筋”的量有多大？都流向了哪里，記者聯系上了當地的相關部門。

　　在初步了解、掌握真誠實業公司加工生產、銷售“瘦身鋼筋”的情況后，2013年3月5日下午1點半，在真誠實業公司大門附近，記者撥通了當地質監部門的投訴電話12365，幾分鐘后，真誠實業公司里面突然有了響動，有人開始接打電話，有人向大門口走過來，不停地向外看。20多分鐘后，記者等來了兩名質監部門的執法人員，記者和他們一起走進真誠實業公司。在加工生產現場，幾名工人正在使用機器把一圈圈盤圓鋼拉直，但旁邊的“瘦身”鋼筋生產線已經停止運轉，只有地上堆放著一捆捆鋼材。

　　四川省綿陽市質量技術監督局執法人員說：“這個目前沒有標識，沒有標識我們不能確定(鋼筋)的規格大小，因為產品，冷軋帶的鋼筋，它的要求都要有標識，如果沒有標識那就只能聽他說。比方規格、生產許可證，這些包括什么時候生產的，全部要。這上面沒有。”

　　執法人員說：“現在不好抽(檢)，如果它像這種，如果有標牌標識，什么都是齊(全)，那我們才能抽樣(檢測)，才能進行判定(鋼筋是否合格)，國家規定這樣是不允許的。”

　　在現場，公司工作人員不僅無法提供生產許可證、產品質量合格證、購銷合同等，連一個正規的公司賬本都沒看到。記者在一張辦公桌上發現了一本信箋紙，這是一本簡單的手寫賬本，上面大致寫有公司的生產、銷售情況。記者在質監部門的協助下，與當地工商部門取得了聯系，并分頭趕往真誠公司在綿陽圣水鋼材市場的經銷點。但當記者半個小時后趕到這里時，這里已經是大門緊鎖。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溝通協調，在當地工商執法人員、公安人員的協助下，真誠實業公司的經銷人員終于現身將大門打開。記者曾經暗訪時看見堆放鋼材的地方，現在有一部分已經空了。

　　工商執法人員對現場碼放的13個規格、批次的鋼材進行取樣送檢。綿陽市涪城區工商局經濟檢查大隊長錢鵬臣說：“現場我們沒有看到大批鋼材的(生產廠家)吊牌，然后從目前現象看，我們部門對現場所有批次的鋼材，全部進行抽檢。抽檢完過后向質檢部門進行送檢，如果不合格的鋼材，我們會依照相關的法規，對于商家進行嚴厲查處。”據知情人士透露，真誠實業公司的生產、銷售“瘦身鋼筋”已經有些年頭了，那么，這樣的行為就沒有人管嗎？對此，綿陽市工商部門是這樣解釋的。綿陽市工商局局長楊純忠說：“比如消費者的舉報，還有其他渠道的一些反映，如果檢測報告出來不合格的，依法進行這個處理。”進一步的調查中，記者了解到，2012年，真誠實業公司曾經被綿陽市工商部門查處過。綿陽市工商局局長  楊純忠說：“2012年的4月份，有消費者反映它的鋼材有問題，把問題(產品)抽檢，發現它的鋼材確實不合格，有一些品種不合格。沒收它的非法所得，好像6000多塊錢，另外按照產品質量法，按照5倍到3倍罰款，2萬多塊錢。”

　　針對真誠實業公司的“瘦身鋼筋”問題，記者也采訪了綿陽市質量技術監督局負責人。為什么在記者舉報后，真誠實業公司出現了一系列反常現象，銷售點的鋼材不翼而飛呢？綿陽市質量技術監督局副局長張登才說：“這個可能，你說這個東西，我認為可能是個巧合，應該說當時接了舉報電話以后，我們已經趕過去了，得查一下，屬不屬實，對這種吃里扒外的企業，堅決查處。馬上查這個事情。”

　　三、“瘦身鋼筋”管不住么？

　　我們的記者發現了真誠實業公司加工生產、銷售“瘦身鋼筋”的情況之后，本來以為向當地質監部門舉報很快就能人贓俱獲，但沒想到卻是一個人去樓空的景象。僅僅兩個小時，事情出人意料地發生了逆轉。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生產瘦身鋼筋的真誠實業公司在質監部門前去查處的時候，已經停止了非法生產。速度之快讓人非常詫異。而隨著深入調查，記者了解到這家公司并非初犯，也曾經受到過相關部門的處罰。但為什么多年來一直就禁而不止呢？

　　實際上，按照國家對鋼材生產銷售的有關規定，生產銷售必須要有產品質量檢測證書。在記者前期的暗訪中，公司銷售負責人也表示，他們可以提供檢測證書。

　　招術一 虛假證明

　　四川綿陽真誠實業有限公司 銷售負責人：你如果要通過質監部門，你就到我這，拿其它材質去檢驗；一般鑒定都行。銷售人員 檢驗的話，到時候你們肯定給名盤廠家的。業內知情人說：他怕安監局、質監局、工商局檢查掛了這個牌子。一般工商局或質監局(執法人員)他看到你(有)合格證的牌子。這個大廠的牌子，他都不會抽樣檢查。

　　招術二 狡兔三窟

　　知情人透露，為了防止可能的突然檢查，違規廠家會把不合格產品分散存放，在不同地點，不斷轉移，利用時間差，在這些庫房倒來倒去，讓執法人員拿不到真憑實據。鋼材市場經銷人員說：那種非(國家)標(準)，因為我們不擺現貨，我們要拉(瘦身鋼筋)，因為現在都是直接從小廠里面拉了。然后你把錢給我，都要先給全款，你要多少(瘦身鋼筋)，把計劃造出來，全款你給我了，你把全款給我了，我就給你按計劃發就是了。

　　招術三 變換馬甲

　　違法企業之所以打而不倒，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罰款或者被取締以后，改個名稱，改個法人代表，換個注冊地點，搖身一變為新公司繼續經營。或者，同時設立幾個公司，幾個帳戶。比如真誠實業有限公司、真誠物資責任有限公司，營業執照上法人代表不同，但兩個公司通訊名單上，董事長、總經理、出納、會計等都是同一撥人，實際上是一套班子幾塊牌子，老板是同一個人。業內知情人：真誠公司這些年變換公司，目的是逃避打擊，質監、工商查他有問題，不準他生產了，他馬上又換，公司老板就是他們兩口子。賬戶都好幾個。”

　　就在記者在綿陽的調查的過程中，2013 年3月6日，當地又有人向記者反映，在綿陽市區也有一家正在加工生產、銷售“瘦身鋼筋”的企業，并提供了具體地址。記者隨即和當地質檢、工商部門的執法人員一同趕往現場。一下車，記者和執法人員就看到一輛大貨車正停在生產車間的大門口，車上裝有沒有任何標識的螺紋鋼。現場負責人說，他們是2012年才開始經營的，但車間墻上的生產安排公示上，時間寫的卻是2006年元月；雖然，加工生產線已停止運行轉，但是，旁邊機器上一張小紙條上寫有產品規格、數量等，地上的小黑板、車間外面的墻上用粉筆寫有數量的標記，地上還散落丟棄的工作手套。

　　從現場查驗情況看，這個鋼材企業既無工商營業執照，也沒有什么許可證，質量檢驗證書。隨即，因為有其它采訪，記者暫時離開了，但當兩個小時后，記者再次來到這里時，大貨車和車上裝的沒有任何標識的“螺紋鋼”已經不見了。

　　四、分工監管的本意是為了更加精細化執法

　　鋼材的生產環節由質監局負責，銷售流通環節由工商局負責。分工監管的本意是為了更加精細化執法，但在實際操作中我們看到的卻是監管不力的結果。而另一方面，對于生產企業而言，違法成本太低。《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第五十條中明確：在產品中摻雜、摻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或者以不合格產品冒充合格產品的，責令停止生產、銷售，沒收違法生產、銷售的產品，并處違法生產、銷售產品貨值金額百分之五十以上三倍以下的罰款。雖說構成犯罪可追究刑事責任，但是在日常執法中，通常是以罰代管，而且罰款數額低，頻次少，違規企業基本上是在小罰大幫忙中茁壯成長。這樣的監管，又怎能帶來安全呢？